【不伦不类】12-13
         
               (12)
  清代初年,浙江永嘉县人陈遇春写了一首诗:澄碧浓蓝夹路回,坎坷迢递入
岩隈。人家隔树参差见,野径当山次第开。乱鸟林间饶舌过,好峰天外掉头来。
莫嫌此地成萧瑟,一緉茅鞋去复回。诗题叫──《楠溪道中》。
  景色异常秀丽的楠溪,在浙江省东南部,由北而南注入瓯江。瓯江刚刚接纳
了它,它便一头扑进东海去了。
  当地的特产之一是杨梅,杨梅在这儿被喊作“楠”,楠溪江也因此得名。
  龙语过来这片地区已经快一个月之久,住在芙蓉村。
  青青的山上耸立起三块悬岩,乡人们说,它们像一朵芙蓉花。于是,山下便
有了这座芙蓉村。木芙蓉是楠溪江中游的乡土树种,溪边墙角,粉粉白白,开得
清清爽爽。但,芙蓉村不种芙蓉花,村中央开了一方水池,真真地把芙蓉峰倒映
在池里。这村子还能叫别的名字吗?
  芙蓉村没有多少人生活,摄制组一来,便就围拢过来。
  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目不转睛的瞅着,瞅得龙语心慌。
  实际上这一趟旅程他本不想来,奈何这是今年一部重头戏。适逢作为赞助商
的某汽车制造公司即将迎来成立五十周年,台里不敢疏忽,不但否定了影视制作
公司亲自挂帅,更是严选题材。要说龙语的剧本得以打败电视台内部编剧班子入
选,真是可堪称不易。且,剧本层层审查不说,砸下去的钱也是哗哗的。面对这
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情况,导演是捏了一把汗的。这要是播出去收视率还达不
到百分之二十,他就只剩下切腹自杀的份儿了。
  收视率。
  龙语时常去琢磨这一词汇。
  收视率就是这些电视剧导演的命根,生与死全看这一串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数
据。
  之所以说它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实在是因为它的统计不够科学存在太多人
为因素。在龙语看来,想要这串数字客观,需要跟每台电视机上按上个数据传输
器,但对他这种说法,想必没人支持──可实现成本太大。
  结果你看,就是这么模糊的一串不精准数字,决定了摄制组的生死。这其中
又尤属导演、编剧责任最大。
  龙语鲜少跟拍摄,他不感兴趣,然而这次是“不得不”,无奈便跟之。
  跟也跟不出个模样,别人忙的四脚朝天,他就爱溜溜达达走街串巷。
  如意街是芙蓉村宽宽的一条主街,街的中段,就是那个倒映着芙蓉峰的池子,
池中央有座芙蓉亭。
  如意街南北,小巷纵横,铺着卵石,被先人们的足迹磨得圆润。巷子里有井,
姑娘们担水走过,履声在小巷里回响。小巷曲折,到处可以见到竹树掩映,短篱
矮墙遮不住宽敞的院落,它们争相向巷里行人亮出主人的家居生活。
  小巷转角处,会有一口池塘。塘岸的百日红累累垂向水面。
  来这类地方,龙语就不禁总会想起自己还跟文联的时候。那时候他总拿下乡
指标,山村里一窝就是一年,取材、写作,不亦乐乎。
  那是年轻时候的自己。年轻时代的生活。
  是的,他伤感了。本就敏感的内心在乡土的气息中愈发脆弱。
  他已经与他的理想相去甚远。他的理想不在镜头下喧闹的如意街,他的理想
在这一条条不知名巷子的角落里。
  他还是每天喝酒,不会喝多,但总觉得醉。似乎这没办法,他的生活已然发
酵了,怎么会不醉呢?
    ***   ***   ***   ***   ***
  这一天又是阴雨绵绵。细雨轻烟下,老旧的街道闪现着柔和的光泽。龙语信
步走在不知名的巷弄里,撑着伞,走的漫无目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许久,他才恍然觉察。掏出来,本以为是导演又问他哪儿
去了,不曾想来电显示是赵昕。
  接起电话,熟悉的声音钻入耳膜,龙语忽然觉得陌生的巷弄有了熟悉的气息。
  “喂?”
  一声熟悉的招呼让本来冰冷的身体有了热乎气儿。
  “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龙语的声音带笑。
  “哦,问问你小猛的浴液哪儿买,你们家没有了。”
  “你是想我了吧?”
  “没,托你滚蛋的福儿,我们家米终于下去的见少了。”
  “你丫有劲没劲啊!”
  “没劲你挂了啊~”
  “小样儿。”
  “嘿嘿。诶,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干嘛?”
  “浴液真见底儿了。”
  “先用宠物店的呗,反正也带出去洗。”
  “别啊,我就喜欢这个味儿的~”
  “你又不抱着狗睡。”
  “我不抱着也闻得着!”
  “傻样儿。”
  “还得待多久?”
  “快了吧,按计划是后天封镜,但是有点儿小拖,估计得顺延几天。”
  “那你黄金周也回不来了?”
  “你要非让我回去,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是你能考虑决定的?你能考虑决定你别去啊~”
  “少跟我犯贫啊赵小0!”
  “我跟伍岳长假去内蒙,他说那儿人都豪饮,最好叫上你,你负责挡酒。”
  “我就纳闷儿丫到底是不是男的,不对,是不是人类!喝口酒就跟艾滋病晚
期似的,没见过那么过敏的。”
  “你就哔哔吧。你来不来?”
  “敢情您不是召唤我回京?”
  “你不是就爱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儿嘛!”
  “现在不爱了,我就喜欢大都市。好么,歌舞升平,霓虹闪烁,不夜城,我
的最爱!”
  赵昕顿了顿才开口:“你不昧着良心说话是觉得不舒坦吗?要不就是挤兑自
己特有意思?”
  “呵呵……”
  “别这么笑。”
  “你们哪天到?”
  “三号吧。按计划是三号。”
  “待几天?”
  “没定,预计是10号回京。你要决定去,想着联系任伟一个,我们带上他,
你从那边儿过来跟我们汇合~”
  “开车过去?”
  “也没决定,火车也行,好久没坐过了。”
  “没做过爱是吧?”
  “你……”
  “没做过,所以爱。”
  “死去吧!”
  “这话可不敢瞎说。”
  “挂了挂了,有人来取车。”
  “嗯,我尽量去。这儿取景完,他们还得去别处。”
  “你还跟着啊……”
  “尽量不了,本子也都是审过的,我找理由跑路吧我,无聊透了!”
  “啧啧,小伙子你做买卖得实在,不能不管售后吧?”
  “我管得着嘛我!我都管!非洲难民我也管了得了!”
  “你还真当自己联合国秘书长!”
  赵昕收线了,龙语将手机扔进了裤兜儿。
  去吗?
  去就去吧。想不出不去的理由。
               (13)
  车里是慵懒沙哑的爵士女伶旷古的歌声,头顶是挂在枝头正当灼热的太阳,
脚下的柏油路积蓄着阳光的温度,水滴下去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小闫坐在副驾驶上,袁振站在车外,背靠车门一边打电话一边喝瓶装水。
  偏偏就在听到一声“喂”的时候,袁振的手机很不争气的撂了挑子──没电
了。
  “丧!”
  “怎么了?”小闫叼着烟下了车。
  “手机没电了……”
  “没电了?”
  “嗯没电了。”袁振把失去功能的手机顺着车窗扔进了车里。
  “我手机……”小闫说着往出掏,“还是不亮。兴许昨儿真让水给泡坏了…
…”
  “赖我侄子,赖我侄子,小丫挺的没事儿让你手机潜水。”
  “我也不好,他问防水吗,我以为是问我手表……”
  “反正咱俩歇这儿了是不争的事实。”
  “这儿?!”小闫不禁瞪圆了眼睛,半个多钟头了,再没有第二辆车开过来
过。往后看公路绵绵无绝期,往前看,巴丹吉林沙漠倒是有影踪。
  “嗯,这儿。”
  “我操!他妈的车哪儿坏不行,非坏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
  “你不是老想野外求生吗。”袁振点了一支烟。
  “我那是想!想想而已!”
  “恭喜你,你梦想成真了。”
  小闫默了,袁振也默了。
  两人是十一当天到的内蒙,受到了袁振哥哥一家热情的接待,一住就是三天。
  今天出发前往巴丹吉林沙漠是小闫的意思,他说他还没见过沙漠。袁振想着
10月正是探访沙漠的好季节,于是就索性决定开车带小闫前往,自己也能拍一
些好照片。反正并不算远。出门前哥哥一家还给做足了准备,水和食物,汽油、
备胎,手绘地图,一应俱全。然而,实在出乎意料的是,一直好好的车,居然在
这正午时分给二位撂挑子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相对无言。
  公路救援都联系不上,这真只剩下了──包工头想折:自认倒霉。
    ***   ***   ***   ***   ***
  “诶,你怎么就不能看看地图呢?”
  赵昕一边喝水一边使劲研究地图。
  “我看了。”
  伍岳叼着烟,答的坦然。
  “你看了哈……”赵昕恬美的笑,一边笑一边看向伍岳,“那敢问咱俩跟哪
儿呢?”
  “跟哪儿……”伍岳顿了顿,“反正吧……咱还没出内蒙。出了内蒙,咱去
银川再向南,这个大方向绝不会错。”
  “你就承认你迷路了能死吗?”
  “能。”
  “哥哥唉,我叫你哥哥成吗?这跟你驾驶技术没关系,这属于……方向感的
范畴。”
  “我说的肯定对,地图也得这么告诉你。”
  “哼。行。走着~”
  “你不信任我?”伍岳斜眼看向赵昕。
  “听实话?”
  “那你别说了。”
  “地图指示咱已经到了阿拉善右旗,说话就将进入巴丹吉林沙漠地区。”
  “沙漠怎么了?有沙漠就对了,穿出去就能到银川。你不信你百度知道。”
  “我甭百度了,3G到这儿早瘫痪了。”
  “信我的,没错。”
  “说起来,那天我还看到一则消息。”赵昕拧上了水壶盖子。
  “什么消息?”
  “位于内蒙古阿拉善盟的巴丹吉林沙漠景区连续发生多起自驾游交通事故和
游客走失事件。”
  “赵昕……”
  赵昕没接话,从副驾驶回头往后坐上看,“水还挺多的,我买的饼干也还有
几袋儿。”
  伍岳的大手伸过来,狠狠掐了赵昕大腿一把。
  “你就看你的西夏王陵吧。不用到那儿咱俩就能成亡灵~”
  龙语还是没能及时抽身而退,最早到内蒙也得七、八号,赵昕说那你别来了,
反正任伟参加音乐节也没来,八号我们都回城了,龙语哭喊着不干。于是行程就
发生了改变,伍岳说去宁夏,回来再跟龙语内蒙集合。
  路是百度查的,地图也带了,奈何开过来,心里的谱儿全没了。
  “前头有辆车。”
  开了好一段,伍岳开口对赵昕说。
  赵昕定睛一看,呦呵,还真有辆车。是辆科帕奇。
  “咱问问路得了,这儿停辆车,八成也是往银川去的。”赵昕将棒球帽扣在
了脑袋上,做好下车的准备。
  “我怎么看像是……”
  “像什么?”
  “车坏那儿的。”
  “不会吧?这荒郊谒陵……车要坏了……不应该,开长路谁不先检查车况啊。
是累了在路边儿的休息吧。”
    ***   ***   ***   ***   ***
  袁振跟小闫坐了小两个钟头了,终于在倒后镜里瞅见一辆车向这边驶来,一
辆帕拉丁。
  小闫先跳下去的,猛挥手,袁振也下去了。
  只见那车减速,最后在他们车边儿上停了下来。
  “怎么了吗?”伍岳放下了车窗。
  “车坏了,手机还没电了。”小闫愁眉苦脸,“能用你们电话给救援中心去
电吗?”
  “你看我就说车坏了吧。”伍岳回头看向赵昕。
  “怎么坏了?”赵昕下了车。
  要说人背,都是一时阶段性的,刚还是就剩‘包工头想折’的份儿,这会儿
就遇上一活神仙。
  赵昕的工具箱从他们车后备箱里一拿出来,袁振就知道自己遇到救星了。
  没多会儿的工夫儿,他跟小闫刚跟伍岳攀谈不一会儿,赵昕就把他车修好了。
  遇上他们,真可谓不幸中的万幸。
  袁振好生感谢,可面前这个男孩儿只是摆摆手说:放羊的拾柴禾。
  袁振没懂,小闫给补充了──捎带手儿。
  当然,这俩人也有这俩人的难处:找不着路了。
  一听说他们是经由巴丹吉林沙漠去往银川,小闫来了精神──我们也是!
  你是什么啊你就是?袁振头疼,谁说他们要去银川了?顺路是顺路,可也只
顺一程啊!然而瞅着小闫看修车那小伙子的眼神,袁振算明白了──他是把人家
看进眼睛里拔不出来了。
  去银川袁振并没有意见,反正也是玩儿,遇上了旅伴挺不错。再看看那车上
的两位男士,怎么看也不像坏人。一高一矮的两个。大个子的是开车那个,小个
子那个是修车那位。高个子五官很深,可称之为英挺帅气。小个子那个也并不是
太矮,一米七五左右,精瘦,长的很阴柔。
  就是……
  袁振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帮他们修了车的男孩儿看着有点儿眼熟。似乎在那
儿见过,却又想不太起来了。
  四人在两辆车间说了会儿话,基本情况就都了熟于心了。都是从北京出来的,
都是自驾车旅行,目的地也都是内蒙古,去银川是顺路。去银川顺路的是伍岳跟
赵昕,他们说是为了等一个朋友,空档安排了银川一站。
  见袁振熟悉巴丹吉林沙漠,赵昕先于小闫提出了结伴而行。人多热闹,人多
也防止发生意外。
  各自上了车,袁振在前头开,伍岳在后面跟着。
  小闫问袁振那小伙子如何,袁振扭脸看着小闫说:“你没看出来那俩是一对
啊?”
  小闫叼着烟郁闷,曰:“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就不去银川了对吧?”
  “谁说不是啊!”
  “事儿是你应得,开车的是我,我还没抱怨呢,您老快快闭嘴吧。”
  后头伍岳和赵昕跟着,伍岳不说话,赵昕找CD换。
  半晌,他听见伍岳阴阳怪气一句:我老觉得那男的盯着你不怀好意。
  那眼神特像我当初盯着你的眼神对吧?
  赵昕笑。
  他笑了,伍岳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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